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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杭州中考网 2011-07-19 12:50:55
㈠枯藤老树昏鸦
我的出道仪式非常简单。
我本来预定九月初九正式踏入江湖的。却因为没有等到合适的人而晚了一天。不过无所谓,九月初十也是个好日子。那天是我的生日。
我叫秋思。
我的人选是逍遥娘子的丈夫逍遥公。我把剑轻轻插入逍遥公的心脏,留下了逍遥娘子的命。因为我需要替我传播消息的人。
于是我成了江湖中人。逍遥阁的逍遥娘子说,我的名字里有个秋字。我的名号是“寒素秋”。我的血是寒的,杀人不需要目的;我喜欢素色,所以,九月初十那天我穿的是白色纱衣。
这个名号是十天后传到了我自己的耳朵里的。那时,我在杭州的悦来茶楼。
我刚在邻座的喧哗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号,方桌的另三张椅子就突然被占了。对方三个人我都看得清楚。他们却不看我。于是我站起来走出茶楼,他们果然不露痕迹也跟出来,拦住了我。我顺着他们给我的唯一空隙走到了一处死巷。
我说你们是谁。
枯藤、老树、昏鸦。
我用了三招。只有枯藤拔出了剑。不过他也只是拔出了剑而已。这一次我没有用剑。我用的是冰刀。用冷玉匣子保湿的水。锋利而且遇水即化不留痕迹。冰才是我真正的兵器。其实杀他们用剑就足够,但他们的身份让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兵器。
我离开之前,父亲已胡言乱语,只会背诵那些唐诗宋词,而且上句不接下句、前言不搭后语。我不怪他,他只是太爱词曲。他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虽然思维还算清楚,但却已不会说完整的句子。我只知道他让我去找一个人。
关于那个人他只说了五个字——点点离人泪。
“点点离人泪”是江湖中第一大杀手门派,枯藤、老树、昏鸦,正是其门下的三大杀手。
㈡小桥流水人家
三天后我收到了暗箭,写着:姑苏西郊十里,信我者得永生。
果然是“点点离人泪”。信我者得永生,是他们在杀人前送去的拜贴上定会出现的话。我相信,姑苏西郊十里这地方,必定是“点点离人泪”的总坛。因为我杀了他们的三大杀手,而他们却没来杀我。点点离人泪擅长暗杀,他们必是想让我加入他们。
我没有料错。但比起我没有料到的,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。
我第一个没有料到的,就是他们的总坛。的确,姑苏西郊十里的这个地方的确是他们的总坛。只是没想到,江湖中第一大杀手门派的总坛,竟然只是姑苏城外的一户流水人家。
竹屋。茅顶。白色纱帘。我想起年幼时父亲提起的母亲,他说母亲的愿望就是住在一户姑苏的流水人家里,竹屋、茅顶、白色纱帘。我没见过母亲,但我能够想象得到她无限向往的神情。我也没见过姑苏的流水人家,但我知道这个处在天旋地转迷魂阵中央的竹屋必定就是。户门大开。没人有。我走进去。
我第二个没有料到的,就的点点离人泪的门主。我走进去时,没有守卫也没有暗器。我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白色纱帘后面的那个人。一层纱帘并不能遮挡住什么,风吹起的时候,我看见了她的脸。那是父亲书房墙上挂着的母亲的脸。父亲的是依稀墨色水彩,而她的,却如此生动。
她说,你是寒素秋?我说我原先叫秋思。
她确认了两遍,你叫秋思?你就是秋思?我回答了两遍,我叫秋思。我就是秋思。
她在纱帘后站起来,枯藤、老树、昏鸦是你杀的?我说是,是我用冰刀杀的。
她终于从白色纱帘后面走出来。几乎和母亲一模一样的面孔。
她用那双和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眼睛看着我说,秋思,我就是你的妹妹,同胞妹妹。
她说,我叫小桥。
于是我成了点点离人泪的第一杀手。
小桥每次让我去杀人时从来不告诉我理由。虽然是没有理由的暗杀,但我一次也没失败过。暗杀时的感觉很怪异,像死神追寻他的猎物却在远处爱怜地等待。漫长的等待里,能看见一个人的过去现在、美丑恶善,能看见一个人的嗜好习惯、人前人后。然后,这一切在最后一刀的光辉中灰飞烟灭。在暗中跟踪即将在自己手里消逝的生命时,似乎有种把别人的生命吸取到自己体内的错觉。
我把这些感觉告诉小桥,她说,秋思,你已是一名真正的杀手。
没有目的,没有欲望,没有仇恨,没有快感。只有杀,暗杀。
于是她说,你已可以去杀他。他会在二月初二左右途经苏门山前往西域。
㈢古道西风瘦马
西域。苏门山。
我已在穿越苏门山的必经之路——一条狭长的古道上等了两天。终于,第三天我等到了他。彼时风舞黄沙,西风。我只有眯起眼睛,但我看得清楚。青衫。瘦马。
天净沙。
天是贵族的姓氏。小桥告诉我他就是三皇子。当今皇上的第三个儿子。他从母姓。
我在他转过弯的时候策马跟上。看到天净沙之后,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。似乎我一直杀人只是为了等他来,似乎我就是为了杀他才成为真正的杀手。
我一向无法解释自己的感觉。母亲早逝,父亲又总是神志不清。学武就是我生活的内容。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感情。唯一一次,我问小桥什么是感情。她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,你不需要知道。似乎见到小桥之后,我的头脑总是一片浑浊。无法思考也无法判断。但我相信她不会害我,因为她有一张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。
我已跟了天净沙两天。他没有发现我。
他似乎是个很开朗、随和的男人。只带一名侍卫,而且常常和侍卫有说有笑。他的笑容好似流浪的旅人回到家中看到热茶。是就不知为何,那样的笑容让我刺痛。
我跟在他后面十米的距离。有时用马,有时用轻功,有时易容。再过一天我就可以靠近两米。一点点的靠近,我才能收敛杀气,而他也可以浑然不觉。这是暗杀的极限。没有十全的把握,我就只能给自己十全的时间准备。
两天来,我去他去的茶馆,住他住的客栈,看他看的事情。甚至连我的马,也和他的马在一个水塘里喝水。有的时候会突然忘记为什么要跟踪这个男人。然后在他满面笑容的时候想起来,小桥说,你一定要杀了他。一定要杀了他。
就像我从不问小桥让我去杀人的理由,小桥也从不催我什么时候完成任务。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姐妹间的信任,如果不算,那我和小桥之间仅存的共同牵连就耗之殆尽了。
我已经慢慢在接近天净沙。离他最近的一次是在昨天,大概只有两寸。我是故意装作被人推向他的,那天正好是集市日,人非常多,所以我的计划异常成功。但我没有碰到他,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警惕性有多高。事实证明我的提前实验是正确的,因为我被他丰厚的内力逼得只好硬生生装作自己站稳了脚跟,停在他胸口前两寸的位置。
他试探地问我你没事吧。我说没……没事。我当时并没有易容,见过我的人很少,我不用担心被认出。
他又问,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,怎么脸那么白。
难道要我说被你的内力吓到?我说没……没事。谁知道他竟哈哈大笑,姑娘你真有意思,难道你只会说没……没事?
我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马上把头低了下去。他笑的样子很好看,黝黑的脸上瞬间充满光亮。他竟能在离我这样的杀手只有两寸的时候笑得如此开怀。但我没有仔细去研究,当时我的脑中只是不停重复着“两寸、两寸”的声音。这次毕竟只是试探,可是这样好的机会真的还会再有?
想到这一点就让我非常地郁闷。所以我连一声招呼也不打转身就没入了人群中。而他,在后面莫名其妙地叫着,姑娘……姑娘。
㈣夕阳西下
这是我最久的一次暗杀。我已跟踪了天净沙一个月。
对天净沙我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。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烈。我想是因为离他越来越近的缘故。这种奇怪的感觉引发了很多奇怪的事情。比如我一直觉得见到小桥之后思维就开始变得浑浊,思想里也只有杀人的概念,不会思考也不会判断。但这一个月却让我的思维越来越清晰,仿佛回到从前,又仿佛要到远方去。
不过这样奇怪的感觉并没有动摇我杀他的决心。就像小桥一再对我重复的那样,我自己也时常对自己这样重复,一定要杀了他。一定。
我把杀天净沙的日期定在三月初九。今天。
他依旧如昨,依旧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。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这么高兴。不过他今天就要死了。其实我对于杀他并没太大的把握。他的武功极高,且深藏不露。但我已不能再等,我决定在三更动手。我用的是冰刀,西域白天干燥的气候会影响冰的锋利。
小桥说,你一定要用冰杀了他。因为那是他应该的死法。我没有问为什么。也许我已经知道原因。小桥那张像极了母亲的脸上,突然从毫无表情变成了怨鬼般犀利的愤怒、怨恨和悲痛。那般深的恨让我只有停止了思维去安抚她。我没办法像她一样地恨。所以我去杀小桥让我杀的每一个人。我这样做,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些如同小桥那般强烈的冷酷和恨罢了。却没有。始终没有。
小桥说我是真正的杀手。她说没有仇恨的人才能冷静地杀人。但我现已不能冷静。
天净沙的窗是黑的。他应该已经睡了。但谁知道他是否在警惕着我,是否早已知道我会来杀他。我不该想这么多。或许我已不是以前的我。不是一个月前的我,也不是见到小桥以前我的我,更不是九也初十以前的我。
我从窗口跃了进去。天净沙就躺在床上。我抬手把冰刀射了出去,月光下只有一闪而过的亮点,任谁都不会察觉。没有闷哼,没有惊动。太完美的暗杀。
我呆呆站着,不相信我已经杀了他。就在刚刚射出冰刀的一刹那,他给我的奇怪感觉又浮现出来,不是仇恨。那一刻,握着冰刀的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女人,杀手的身份突然淡漠。我只是觉得自己额上的坠发随风轻柔地拂动起来。
我怎么会后悔,我怎么会后悔?
因为他没有死。他那双极有神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。他抬起手指,上面的冰已开始融化,他的手指在冰刀到达心脏之前夹住了它,而我竟没有察觉。
他问我,你是兰妃的女儿?我说谁是兰妃。
他从床上下来走到我面前,离我三公尺,胸口的位置。这么好的距离,这么好距离,可是我却无法再下手杀他。
他说,点点离人泪的小桥是你妹妹?我说是,她是我妹妹。
他了然,所以你要杀我。因为我是皇上的三儿子。你们要报复。
原来他早知母亲的存在和过去的往事。
那个叫烈的男人,天净沙的父亲,用尽权势从父亲身边强行抢走母亲,却不给她幸福,整日地讽刺和奚落,还时常把她关到冰窖里。母亲逃出来又被抓回毒打,最终受辱而死。但她已把小桥留在了外面。小桥其实是烈和母亲的女儿。所以她才如此怨恨他。小桥以为这是她的秘密,而我已经知道。
小桥要报仇。可是她怎么杀他?他是当今的皇上。所以她成立了点点离人泪——那是父亲常常念给母亲听的词的最后一句。
她还是杀不了他,所以她要杀他最喜欢的儿子——天净沙,用冰刀杀他,因为母亲在冰窖受了太多苦。而同父异母的兄妹残杀,更是对他最好的回报。
我是母亲真正爱的男人的女儿,由我动手,烈一定会更加痛苦。
天净沙——果然知道这一切。然而他如何能知道父亲、小桥和我的痛苦。
他对呆住的我说,你赢不了我的。你刚才已浪费太多体力。我让你杀我,但不是今天。明天傍晚,我等你。
离开客栈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早已满身是汗。小桥在街上等我。已是四更。她站在街的中央离我十米远的地方。原来她一直在不远处。
我看着她的眼睛说,我一定会杀了他。明天。就在明天傍晚。
我回去找父亲。他已完全疯癫,只会不停地诵念唐诗宋词,夹杂着“点点离人泪”。我对他说我已找到小桥。我说我将杀了那个让我们不幸的人的儿子。我说就在明天,明天,明天……
是两个人的傍晚,亦或是一个人的?
无论如何。傍晚的夕阳总是要落下。在西边。
㈤断肠人在天涯
我把父亲送到了点点离人泪。小桥在那里等我。她说她要照顾父亲。
父亲盯着门匾上的“点点离人泪”很长时间,然后突然号啕大哭。小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,既然那么爱母亲,当初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将母亲抛弃。
我说,把门匾换掉吧,他会触景伤情。小桥说好,改成什么。
就叫天涯吧。住在这里,这里就是天涯。我虽然离开,你们虽然留下,但我们都将在天涯。大概只有天涯才能忘记仇恨吧。
我临走的时候给父亲和小桥留了封信,走出去的时候我回头张望,看见那张改成了“天涯”的门匾,它告诉我“点点离人泪”已经不复存在了。天净沙成为我杀的最后一个人。我为他的死废了自己的武功。
我不后悔。因为我说过,我一定要杀了他。一定!
小桥看到他的尸体后一点表情也没有,不知是欣慰,是如释重负,还是些微的失落。
不过全都不重要了。
我留给父亲和小桥的信里,其实什么也没有说。只有一首曲,算是我在父亲耳濡目染的调教下胡乱写的。
枯藤老树昏鸦,
小桥流水人家,
古道西风瘦马,
夕阳西下,
断肠人在天涯。
断肠人。大概是我们所有的人吧。包括天净沙,也包括他和小桥的父亲,我素未谋面的杀母仇人。
我在那首曲的后面署上了父亲的名字——马致远。
天涯还很远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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